考古学家罗伯特·L。凯利考古学家罗伯特·L。凯利

  过去:统治者会暴力毁灭文物,考古学家几乎做不了什么

  界面文化:书中你说是洗劫之宝导致了考古学的生成,而现在的考古学家们不愿意讨论它。实际上中国也是一个被洗劫了很多珍宝的国家,能否具体谈一谈早期的考古学和文物掠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罗伯特·L。凯利:过去没有人把从另一个国家获得文物看作偷窃。部分原因是种族主义(西方中心主义)——西方世界的人认为其他地方的人不能够理解本地区历史的重要性,所以最好是把这些历史的遗存保存在西方的博物馆里。而且也有一些人愿意洗劫本国遗产获得经济利益。美国人洗劫美国珍宝,埃及人盗窃埃及遗址,中国人也偷盗本国宝物。这也部分是因为人们没有受到过充分教育。然而,我也认识不少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人,他们认为购买或者出售明知是从遗迹当中偷取或掠夺的工艺品是可以接受的。在伊拉克,很多贫穷的农民在战争结束以后对古文化遗址进行掠夺,他们只是为了赚钱。背后真正的窃贼其实是那些富有的买家,他们明知道遗址会被毁,还是在大肆收购偷窃的文物。中国也有不少这类情况,我自己就曾经见到过汉墓里的盗洞。

  考古学家不能改变这样的事实:早期的考古学从业者是受到良好教育的、富有的,却愿意对遗址进行掠夺的人。当时他们不会把这看作是抢劫,很多时候他们还觉得自己是在保护文物呢!我上周刚刚完成一项挖掘。我在想,是不是一百年以后的考古学家看到我的工作也会觉得这是不道德的或者就是偷窃呢?方法会改善,问题会改变,但是未来的考古学家会不会看到对我曾经挖掘过古代遗址这件事本身就感到震惊呢?我不知道。我们必须问问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否道德,我们的道德又处在什么水准。

  界面文化:能否从一个考古学家的角度,谈一谈你怎么看待这些珍贵文物在不同国家之间的归属权争议?你认为如何处理这些争议才是恰当的?

  罗伯特·L。凯利: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让我们来举个例子吧。在19世纪初希腊还属于奥斯曼帝国的时候,大英博物馆从希腊的帕特农神庙那里获得了很多雕塑。希腊多次要求英国归还国宝,但英国拒绝了,称得到这些雕塑的方式是合法的。(注:1799年被任命为英国驻奥斯曼帝国大使的第七代额尔金伯爵酷爱希腊文物,他买通奥斯曼帝国驻希腊大臣,获得了允许接近神庙的特许证,雇佣了300名工匠,一年之内将神庙墙上60%的雕塑切割下来,装了200箱。后来回国生活潦倒的他将这批雕塑卖给了英国政府。)可是即使获取方式合乎法律,那么是否合乎道德呢?而且,即使是当时获取的方式合乎道德,今日的英国持有这些文物又是否道德呢?英国声称,这些文物是欧洲的遗产,而非仅仅是希腊的遗产,放在大英博物馆可以比放在希腊某个博物馆得到更多人的观赏。希腊回答说,帕特农神庙是希腊遗产的典范,而且游客到雅典并不比到伦敦困难。而今,很多美国博物馆已经作出了归还文物的决定。比如说,耶鲁大学在2010年归还了从秘鲁马丘比丘发掘的部分文物。这是在长期法律纠纷之后才归还的,但也有一些是在更友好的情况下归还的。

  对我来说,关键的问题是,这些文物放在哪里可以得到最好的保护?在什么地方这些文物可以给人最多精神启发和教育意义?在什么地方可以让国家为自己的遗产感到骄傲?过去的答案可能是:在西方国家的博物馆里。可是现在,很多国家正在发展本国的博物馆、提高保护和安放本国文物的能力、训练更多的考古学家对这些文物进行研究并据此进行教学,也需要这些文物来建立人们对本国遗产的信心,那么答案可能就是:这些文物被发掘的地方。

  这幅画面描绘了埃尔金大理石雕塑(Elgin Marbles)19世纪在大英博物馆展出的情景。

  埃尔金大理石雕塑是古希腊帕特农神庙的部分雕刻和建筑残件,迄今有2500多年的历史。

  界面文化:过去文物的掠夺和西方考古学有关,如今很多西方人也参与了东方世界的考古,他们也掌握了更多的技术和知识,这样的情况下,当今的考古学是否会存在西方霸权的问题?这和你的世界主义理想是否产生对立?

  罗伯特·L。凯利:19世纪和20世纪西方主导了考古学,但我认为这一现象不会持续。今天很多考古学者带出了海外学生,这些学生学成以后,回到本国进行自己的项目。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是我所知道的最致力于这一行的考古学家。不少国家比如墨西哥和秘鲁要求外国考古学家拥有官方的当地合作者。在海外工作的美国考古学家也常常帮助训练这些国家的学生。所以我想西方世界可能会主导考古学稍长一段时间,但是我们正在致力于改变这个状况,来创造一个更加世界主义的考古研究世界。

  界面文化:在今天我们面临很多人为毁灭文物(如叙利亚战争期间大量文物被毁、如塔利班轰炸巴米扬大佛)的行为,你认为这种行为是第四次开始之后才存在的吗?考古学能够做什么?

  罗伯特·L。凯利:这是个好问题。考古学家找到过过去统治者暴力毁灭文物的迹象。比如说,我们可以看到玛雅人毁灭其他统治者的纪念碑、损坏其外观或者推倒并埋葬它们。我的猜想是,这种毁坏主要是第四次开始之后的现象,它们和战乱、和用暴力推翻统治密切相关。毁灭另一种文化或者另一位统治者的纪念碑可以用清楚的方式昭告社会所有成员:新的当权者在此。这种使用权力的方式是在第四次开始之后,也就是战争和征服性帝国成为人类组织的普遍形式之后,才大规模出现的。

  不幸的是,考古学家几乎做不了什么。在伊拉克战争时期,美国考古学家要求美国军队避免伤害到历史遗迹,但是萨达姆·侯赛因却在那些遗迹上架起了高射炮,所以美军别无选择。巴格达博物馆被洗劫一空,遭到捣毁。虽然很多文物最后被找回,但是有些珍宝却被世界各地的私人收藏者收藏起来,不被大众看到。我告诉我的学生,未来可能会有文物侦探的职业,追踪这些失窃文物并将其护送回故土。在很多地方,未来的考古学家会肩负起重建被毁遗址的重担。例如,在叙利亚,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毁坏了很多遗址;在阿富汗,日本和瑞士已经承诺将协助重建被塔利班摧毁的巴米扬大佛。我们需要大量的修复工作,我认为这是未来一些考古学家将要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