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代,中央研究院历史所人员在整理古籍1930年代,中央研究院历史所人员在整理古籍

  一方面是蔡元培、傅斯年、李霖灿他们,以中央研究院为工作阵地,主要受到西方人类学、民俗学方法的影响,特别是德国式的工作方法的影响,开始做田野调查工作。他们把民间文艺的采集工作称为“民俗文物”采集,蔡元培亲自担任中研院民族组的组长。即使在抗战期间,他们的活动范围缩小,却依然弦歌不断,利用研究院被迫西迁的时间,展开对于云南、贵州、川康少数民族的调查。这部分的资料,大量保存在中央博物院,今天的南京博物院。事实上,南博一直到解放后也保持着这样一种社会调查传统。并于1956年8月开办“考古及民俗工作人员训练班”。

1941年6月9日,板栗坳李庄各界庆祝中央研究院成立13周年1941年6月9日,板栗坳李庄各界庆祝中央研究院成立13周年

  另一支则是左翼文艺的思路。文艺要“为工农大众服务”的思路,在1930年左联成立时即由鲁迅等人提出。而在延安,则成为明确的方向。我一直在想的是,1942年,当毛泽东在构想《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解放后的毛文艺,基本由此文奠基。而毛文艺和苏联文艺最大的区别,其实就是有民间艺术基因。

  毛主席的书法来自怀素和晚明的草书家,清朝中晚期以来的碑文化运动的民间趣味,似乎没有在他的笔下留下痕迹。那么,是谁影响了他这么想?是他在北大时视为老师并创作过皮影脚本的李大钊先生吗?是鲁迅对古代版画、六朝墓志、社戏的兴趣吗?我并不相信毛文艺中的民间艺术要素,是出于一个政治家的功利的设计,对于文艺的力量的刻意的征用。毛对民间艺术的爱几乎是一种执念与信仰。似乎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深深地相信,只要触及大地,就能汲取大地无穷的能量。他相信草莽,不信任过分精致的雕琢。他们相信拥有能力用底层的语言说话,才真正掌握重塑中国的力量。这种信念一定不止是毛一个人拥有。

  事实上,1939年冬天,朱德对延安鲁艺木刻团讲话,要求“笔杆子要赶上枪杆子”,并没有明确地指出必须去学习民间艺术。但是江丰、古元他们马上去印新年画到市场上叫卖。最早整理出版《西北剪纸集》的便是江丰和艾青。这不是简单地上级行政命令下级执行。在那个时代,这是一代人的集体意志。我更愿意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看作是这种集体意志的一次整合和表述,它不止是顶层设计和个人的构想。

  潮流之外,尚有无数个人,从不同角度,在不同地点在参与这场重构中国的巨大工程。

  上至前民国总理朱启钤——他仅仅关于丝绣的著作就包括《存素堂丝绣录》、《女红传征略》、《丝绣笔记》、《清内府刻丝书画考》、《清内府刺绣书画考》等等。而他创办的营造学社所组织的辛苦卓绝的中国建筑调查,则成为梁思成写作《中国建筑史》的资料来源。

  为威尼斯中国馆准备文献期间,我把二十几本整套《中国营造协会丛刊》浏览一过。几次感动到要泪奔。尤其是读到梁思成先生考察五台山佛光寺发现唐建筑的前言《记游》,其中说:

  “旅途幽静,景至幽丽。至暮,得谒佛光真容禅寺于豆村附近,瞻仰大殿,咨嗟惊喜。国内殿宇尚有唐构之信念,一旦于此得一实证。…… 摄影之中,蝙蝠见光振翼惊飞,秽气难耐,工作至苦。同人等晨昏攀跻,或佝偻入顶内,与蝙蝠壁虱为伍,或登殿中构架,俯仰细量,探索唯恐不周,盖已深惧机缘难得,重游匪易,此时图录未详,终负古人匠心也。……工作二日,始闻卢沟烽火。时战事爆发,已逾五日。当时访胜所经,均来日敌寇铁蹄所践,大好河山,今已不堪回首。……今晋省沦陷已七年,豆村曾为敌寇进攻台怀据点。名刹存亡,已在未知之数。吾人对此唐代木建孤例之揣惧忧惶,又宁能自己。调查报告脱稿,略追记前游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