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多月,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就将在成都举行,届时,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幻作家和幻迷们将来到这片被古蜀文明之光照耀过的土地上,尽情地欢聚、畅想。

  和世界上许多古老的文明一样,古蜀文明也是逐日的文明,金色太阳的万丈光芒,曾给古蜀人带来无限的崇拜与无尽的遐思。他们将这崇拜与遐思寄托在绕日飞翔的神鸟之上,在3000多年前便创造出无比经典的“太阳神鸟”。

  过几天,中国社科院研究员、知名考古学家王仁湘又将来成都,然后去三星堆新馆看看。“似乎有点儿新发现,新感觉”,他说,“有一个关于8号坑出土神坛的新线索,可能与太阳崇拜有关。”

  很多个“新”,来自悠久的“旧”。古老的神话与传说,一向是科幻和奇幻创作的重要素材,放之世界皆然。在古蜀文明中,或许能发现成都最早的“科幻基因”。

  古蜀人知道 那团火球在飞旋

  太阳神鸟金箔的简练与现代感,远超我们对那个时代的想象。金箔采用热锻、锤揲、剪切、打磨、镂空等多种工艺技法,图案纹饰分为内外两层,内层中心镂空,内有十二条弧状芒尖呈环形排列。外层四只正在飞翔的鸟首尾相接,环绕金箔一周。

  王仁湘在其著作《凡世与神界——中国早期信仰的考古学观察》中写道:“也许这图案只有一种解释,空灵的中心象征太阳,弧形芒尖则象征太阳四射的光芒。环绕着太阳飞翔的四鸟,带动太阳转动。美好的创意,精致的制作。”

  但他随即提出这个问题:金箔上果真是太阳与太阳鸟图像吗?

  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

  金沙遗址博物馆中的太阳神鸟金箔

  王仁湘指出,太阳本体和太阳光芒并非同一事物。“金箔上的太阳之形,设计成了一个旋动的天体。聪明的古蜀人,他们想象太阳是在旋动中升起的。金箔上的太阳,其实是用旋动的炫目的光芒衬托出来的,太阳的本体已经隐去。”

  较真这个在普通人看来可以完全忽略的差异,是因为其中隐含着重要的文明密码:古蜀人知道,这团光焰万丈、肉眼决无法直视的巨大火球,是会旋转的。

  这个旋转,不是单指古人以为太阳绕着地球运行,而是应该认识到了太阳也在自转——是的,这颗位于太阳系中心的恒星,不仅有公转,也有自转。

  位于银河系猎户座旋臂的太阳,距离星系中心约25000~28000光年,它的公转就是太阳带着太阳系绕银河系的质心——银心所作的运动,速度约为每秒220公里,绕(银河系)一圈需要大约2.5亿年。

  NASA官网上的太阳(右上角小蓝点是地球)

  太阳作为一个巨大的气态火球,每一部分的自转周期都不同:在太阳赤道,自转最快;纬度越高,自转越慢,平均下来,太阳自转一圈的周期,差不多相当于我们的一个月。

  三千多年前的古蜀人,是如何发现这个天体秘密的呢?“不一定是古蜀人的发现。”王仁湘说,“或许他们也是继承了前人的认知。”但毫无疑问,古蜀人一定是个充满想象力的群体。

  牵引太阳的精灵,无边无际的翅膀

  在文字尚未出现的上古时期,当时的先民们的想象已抵近宇宙的真实?这一点我们无从知晓,但想必许多人都曾零星地看到过,多年来散布于各类媒体新闻与小道消息的“史前文明之谜”,虽常是真假莫辨,却引人浮想联翩——

  旧石器时代岩画上戴着“宇航员头盔”的人像、秘鲁荒原上的“纳斯卡线条”、麦田怪圈、巨石崇拜……从古到今,无数地球人类的心里,都暗自藏了一份关于“天外来客”的想象。

  形似猴子图案的纳斯卡线条之一

  “我们很难明白,远古时代的人们是如何想象太阳运行的规则的,我们更惊奇那样一种超时代的艺术表现。”王仁湘说,“太阳在天上由东向西运动,动力何在?古蜀人很自然地想到了能在空中翱翔的鸟。于是他们这样想象:会飞的神鸟带着太阳越过天空。”

  神鸟之旋,日月之旋,这些旋动的节律,在遥远的其他大陆上也曾同样被感知——美洲古代阿兹特克人的太阳神徽,在太阳中心的鸟身也有一个旋动的螺旋形,标志着飞旋的太阳;古埃及的日神“拉”是一只头佩日轮的雄鹰,或一个戴有王冠的鹰头人。

  玛雅人的太阳神庙里,有乌鸦和啄木鸟的身影;欧洲古代传说中的太阳鸟有天鹅和鹰隼;古代波斯帝国也以鹰鸟作为太阳的象征;在印度和东南亚,有一种巨鹰兼百鸟之王叫迦卢荼,人们总把它和太阳联系在一起,作为太阳初生和死后生命的象征……

  古埃及浮雕壁画上的太阳神

  科幻创作的核心是想象力,人类文明发展的原生动力之一也是想象力。生活在成都平原上的古蜀人,想象力越过喜马拉雅山,直抵日月星辰。

  古老的文字或刻划符号,通常都书写在特殊的或者已约定俗成的书写材料上。北大教授、知名亚述学家拱玉书曾指出:器物符号与刻写它们的器物本身息息相关。比如一只乌尔第一王朝时期的石碗(距今约4600年)上刻有铭文:“我把它献给某人”。“它”是什么,无需写出,就是这个石碗。

  古蜀人寄托在太阳神鸟金箔上的想象力,也很可能不仅仅体现在“四鸟负日”的图案上,而同时通过金箔本身的特性,暗含了更加惊人的对宇宙的猜想——除了黄金的灿烂仿若太阳光芒外,这种贵金属本身有着绝佳的延展性:不到一两的纯金,便能锤打成万分之一毫米厚、面积达16.2平方米的金箔。

  2019年,英国利兹大学的研究小组制造出了世界上最薄的金箔,只有两个原子那么厚。

  看过刘慈欣《三体3·死神永生》的读者们,一定都对那块从“歌者”手中丢出的“二向箔”印象深刻。它将三维的太阳系化为二维,彻底摧毁了地球文明。“宇宙的熵在升高,有序度在降低,像平衡鹏那无边无际的黑翅膀,向存在的一切压下来……”

  翅膀,鸟,天空中飞翔的精灵,在无数科幻作品中涌现,通过作家们的想象,直达宇宙的边缘。“二维”的太阳神鸟,是否也来自更古老传说中,宇宙诞生之前的另一种状态呢?对于远古先民的智慧,我们永远都不应低估。

  穿越三千年的灵感 光芒万丈

  “我站在高峻的祭天台上,眼前横亘着一条丝带般闪亮的清江,蜿蜒着通向天边的连绵雪山。我面戴冰冷的青铜面具,手持裹金箔的鱼鸟权杖,迎着东升的朝阳,将蚕丛王传下的古老祭文喃喃念诵。珍贵的金器、铜器、玉器和象牙一批批倒入我脚下的祭祀坑里,碰撞、倾覆、破碎。”

  这是科幻作家宝树的作品《成都往事》中的开头。在这个故事里,男女主人公各自从三千年时间的两端出发,一个借助穿越时光的手环向更古老的过去回溯,一个以不死之身见证一段又一段历史,他们在时间的旅途中一次次相遇,完成三千年的因果闭环。

  “古蜀人是一个崇拜纵目的奇特民族,其实这种崇拜毫不奇怪。对于信仰狂热的古蜀人来说,那些夸张的凸目是他们的高倍望远镜。他们想用这样的凸目来看清云中的神灵,也想眺望民族的未来——西王母致后人”

  这是著名科幻作家王晋康《古蜀》第二章“太阳神鸟”的开头,在这一章的故事里,蜀王杜宇驾着麒麟来到蜀山下的湖泊边,不经意窥见了正在沐浴的昆仑仙子,两位仙子大怒,化为巨大的凤鸟,抓住杜宇飞身而起……

  王晋康的另一部历史科幻小说《血祭》,则虚构了一位羌族诗人为了祭奠古羌族的祖先,盗走了三星堆的金杖和金沙的太阳神鸟金箔,并挟持人质去雪山献祭的故事。

  三星堆博物馆的金杖

  正如前文所言,古老的神话与传说,一向是科幻和奇幻创作的重要素材,放之世界皆然。“古老的神话和传说,是我们人类想象力最根本的源头。”宝树说,“科幻既是在新的时代、新的维度上去想象未来,也包括想象过去、甚至想象整个宇宙时空。”

  宝树认为,在这个过程中,新的想象一定会和古老的源头重新相遇,并重新反思自己的根基。“这种新的想象与古老源头重新相遇的过程中,就会产生奇妙的、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它肯定不止是对古老神话的现代重述,而是可能碰撞出以前我们未曾想到过的、全新的东西。”

  在《成都往事》中,女主人公叹道:“没有什么能永远不变,时光永不停息,历史滚滚向前,正如这东流之水,日夜奔腾。我们曾以为牢不可摧的一切,在无限时光中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泡影……”

  但与此同时,那一个个从人类想象力中诞生出来的“科幻泡影”,给读者们带来的启迪、警示、美感,又是那么深邃而清晰。对太阳的崇拜和对飞翔的向往,曾带给古蜀人无限灵感,太阳神鸟金箔将这灵感带到了现代。在即将到来的10月,在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上,这穿越三千年的灵感也将化为我们面对未来的勇气与想象力,光芒万丈。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